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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 貔貅怪客

日头很毒。

 

但边城里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。他们穿着独特的服饰，脸上洋溢着生气，充满希望的迎接着每一天。

 

很少有人撑着伞走在街上，边城很少下雨。

 

雨水对于他们而言，更像是大自然的馈赠。天降甘霖，于这里，人们宁愿润湿衣襟，也不愿用一把伞浪费每一滴雨。他们比这片土地更需要水的滋润。

 

所以，秋雨的愁苦，边城永远不会有，这里没有四季，因为这里的一天早已历经了四季。

 

最近来边城的人很多，有名有姓的江湖人士从踏进这片土地上开始，就已被摸清了底细。

 

可林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，依旧引起了城中人的好奇。她打着伞，伞上缀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容貌。

 

他们只看见了她行走间过腰摇曳的乌发，在毒日头下居然像上好的丝绸般折射着缎光的亮丽。那把华丽的伞像幂蓠一样，令她越发的神秘素丽。

 

但他们都不敢靠近她，他们都认识她，那个起身间就杀了洛川断头斧的少女。

 

此刻林珑正好在间杂货店里，向老板询问她要买的糖桂花。

 

接过老板笑着递过来的小瓶子，放在鼻间轻嗅了嗅。

 

“没想到这边城竟然能有上好的杏梅糖桂花，老板，多少钱？”

 

老板堆着笑，宽厚摇了摇手，道：“嘿嘿，这是从江南送来的，贵客喜欢就好，二十五文，马马虎虎照着这个数差不多给就好。”

 

林珑递过银钱，轻笑道：“马马虎虎？老板做生意也这么随意吗？若是叫你亏本儿了，你这店还开不开啦~”

 

老板又不在意的摇了摇头：“嘿嘿~敝人正好叫李马虎，这店在边城开了十多年了，多亏左邻右舍照顾。做人嘛，马马虎虎就好，太较真了反而不开心，不开心呐~嘿嘿......”

 

林珑笑而不语。

 

见她转身欲走，李马虎热情道：“这糖桂花不错，姑娘要是喜欢，下次再来~”

 

“昨晚蚊子太多，吵得我睡不着觉。正好买点糖桂花，煮点甜酒，安安神。多谢老板啦~”

 

这里的人都很奇怪，可对林珑而言，谁不奇怪呢？她在别人眼里也是奇怪的人。

 

傅红雪离开了，他去哪里，她没问。

 

她知道，他只需要一句叮嘱就够了，她告诉他：“记得回来就好。”

 

心中有个人，那个人的样子越来越模糊，一如当初他转身离去时，从未想过回头。如今，取而代之的却是她眼中那个高马尾，红发带，一身黑衣的傅红雪。

 

他没有回头，林珑知道，傅红雪决定的事情不会回头，一旦他往前走，就不会回头。很奇怪，明明她才认识他不久，可她却知道，傅红雪不会回头，但会回来。

 

她心里的那个人不再是握着把叫红叶的扇子，而是握着把刀鞘漆黑，刀柄漆黑的黑刀。

 

林珑这样走着，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，心里突然通透了起来。她笑了，眼里终于带起了夺目的光。

 

早上才送走了叶开，无名居竟然又迎来了稀客。

 

看见坐在酒桌上对着舞台上翠浓舞姿独酌的马芳铃时，林珑倒是有些意外她会来这儿。

 

向来男人扎堆儿的无名居，突然同时出现了三个美丽的姑娘，自然会引来瞩目，这样的瞩目也拉回了马芳铃方才烦乱的思绪。

 

等到了想等的人，她便不再将注意分给台上的翠浓了。

 

“林珑妹妹，你总算回来了。”

 

林珑礼貌笑道：“哦~马姐姐今日是来寻我的？”

 

马芳铃理所当然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只有你在这里，我自然是来寻你的。”

 

她说话的时候特地大声了些，将“只有”两个字咬得极重，带着几分刻意，像是故意说给谁听般。

 

不经意看了台上早已舞停的翠浓一眼，林珑摇了摇头，道：“我以为.......”欲言又止后，她只道：“那马姐姐跟我来吧。”

 

她慢慢倒了杯茶，递给马芳铃。

 

马芳铃坐下。日光透过窗打在地上，映着窗框的影子，还有她们两人的影子。

 

林珑也为自己倒了杯茶，慢慢喝下去，然后才缓缓道：“马姐姐来找我，是想听什么？”

 

马芳铃抱着茶杯，看着升腾的烟气，有些迷茫道：“我，我想听听关于你的故事。”

 

林珑轻柔笑了笑：“我的故事？”

 

马芳铃点点头，认真看着林珑，道：“你跟我说，有的事情猜得了开头，却不一定猜得对结尾。你表哥告诉我，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，才会懂得那样的感受。我...我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我只能来问你。”

 

她的命运是要献给万马堂的，曾经她想过，用那把朝露剑作为自己对人生希望的寄托。可这样的寄托，的确就如林珑所说的那样，自欺欺人。其实，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抗拒将自己与万马堂的未来绑在一起。

 

林珑倒是有些理解的笑了笑，道：“我的故事。我没有故事~”

 

马芳铃皱眉不解：“没有故事？”

 

林珑悠然点了点头，声音忽然飘远，道：“一个人倘若全身都是弱点，那他就没有弱点。”

 

瞥见门外的身影，未多关心马芳铃怔神恍惚的模样，林珑悄然离开了房间。

 

有一种人，无论你追逐多久，最后都会无疾而终。林珑曾经很努力，很努力。她以为江南的那场初遇，烟雨如梦。

 

前半生糟糕的际遇，化在万蝶花海中，被七色的海水包容，渐渐消散。直到遇见那个执扇名红叶的人，他有双豁然潇洒的眼睛，整天逍遥随风，神出鬼没，可每当她失意的时候总能及时出现。

 

她以为，她可以期待。其实她跟自己的那些师姐妹一样，期待可以有个江湖英雄，化解自己前半生的可悲。

 

可她终究失望。他眼中的柔情万种从来都不独属于她。她跟着他笑走江湖，与他东海相遇，和他看过秦川的雪，走过神威的沙。到后来她才悟了，纵然如此，他的眼里豁然潇洒，可心中始终平静无波。

 

多年追逐，没有答案，就是最好的答案。

 

为了求得平衡，求一个敞亮的江湖，她亦是他们手中的仁义利器。

 

求仁得仁，他何尝不是在用她的情来赌。这样的求仁得仁，求的是他的仁，连她的仁，哪怕一席之地都没有。

 

已经很久没有过恨了。

 

可林珑看见地上蜷曲的锦猫时，就突然想到了那些早就被她忘掉的东西。

 

是，林珑现在很恨。

 

她眉眼平淡，甚至嘴角带着笑。她支着头，肩上的碧蝶停在她把玩茶杯的手背上。

 

即便是站在她身后的无花果和小白龙，也忍不住心底发颤。

 

门被推开了。

 

翠浓看见林珑在她的房间，很惊讶。当看到地上蜷曲着颤抖着的锦猫后，面上更是惊怒交加。

 

“锦猫！”

 

翠浓跪坐在锦猫身旁，抱着她，抬眼对林珑怒道：“你把她怎么了？！”

 

林珑就这样看着翠浓，看得很仔细。

 

身后小白龙嬉笑着，眨着鹿儿眼吹起悦耳的短笛，蜷曲着的锦猫开始惨叫，叫声很刺耳，很痛苦。

 

“住手！住手！！你们到底要做什么？！”

 

茶杯落定在桌上，笛音也随之停了下来。

 

林珑终于说话了：“我要做什么？你先告诉我，傅红雪在哪里？不然，我要做的，你不会想知道，也不会想看到。”

 

翠浓心中骇然，抱紧怀里的姐妹，抖着嘴，道：“什么傅红雪，我不知道~”

 

方才还温柔动听的声音，转瞬冰冷：“十八年前马空群收留过一个女孩儿，这个女孩儿和她的女儿年龄相仿，两人情同姐妹一起长大，马空群破格收她做义女。直到五年前，这个女孩儿因为勾引自己的义父，被马空群赶出了万马堂。”

 

林珑接过无花果递给她的鎏金令牌，把玩着，道：“我想翠浓姑娘，应该认识我手上的这个东西吧。万马堂最年轻的暗探首领。看来，你也没那么姐妹情深，锦猫变成了死猫~你猜，马芳铃会变成什么？”

 

翠浓眼眶含泪，渗着惧意和恨意，咬牙道：“你根本就不是慕容明珠的表妹...”

 

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？一个自己有秘密的人，通常都不会泄露别人的秘密~我劝你最好别惹我~”

 

将手中的鎏金令牌扔到地上两人的面前，令牌一角被嵌在地上，死死钉在那里。

 

林珑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：“最后一次机会，傅红雪到底在哪儿！”

 

并没有等很久，翠浓终究不甘愿的吐出了真相：“他被我刺伤，推下了断云谷。”

 

他从没有想到，自己会被女人骗。

 

他更没想到，他会被一个舞女骗。

 

当傅红雪醒过来的时候，胸口的刺痛，插在他胸间的那把匕首，昭示着这个笑话。

 

一个看似柔弱无能的舞女，竟然会是万马堂的暗探。

 

他愤怒。

 

他愤怒的是，那个舞女竟然拿林珑来骗她！

 

还记得林珑告诉他的话：“边城的每一处都可能会是陷阱，哪怕无名居也不例外。”

 

他不该大意的。

 

当他跌入悬崖的那一刻，他心中恨自己，无法实现自己报仇的愿望，进而恨自己对林珑的承诺失信了，他说过的，要跟她回家。

 

这个世界上，还有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吗？

 

或许，像他这样的人果然不配得到它们。

 

拔出胸口的匕首，傅红雪恍惚间打量着他醒来的地方，这似乎是个山洞。他正站着的地方是洞口。

 

里面幽幽火光映在洞壁上，他模糊间似乎能看见自己的影子。里面应该很亮。

 

跌跌撞撞走了进去，他必须活下去，他的使命让他必须活下去。他不敢去深想，但脑海深处的那个粉色的身影，也告诉他，他必须活下去。

 

有哗哗的流水声。

 

傅红雪扶着石壁抬眼伸目张望，就在他的前面，石壁上的狮头口中正吐出细流，落入了地上的浅池中。

 

他几步上前伸手掬水入口。终于解了方才失血的眩晕感。

 

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 

循声看过去，一只蹦蹦跳跳的野兔子在碎石杂草间窜来窜去。

 

傅红雪这才发现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山洞。平滑的石壁上嵌着雕工精细的狮头，石壁四周燃着青铜鎏金的长明灯，壁上精致繁丽的青砖花纹，浅池两边放着九层石制烛台，洞口两边摆着两尊鎏金貔貅兽。

 

这里赫然是座古墓！还是一座帝王陵墓！

 

而他此刻在的地方，仅仅是墓里的神道入口。

 

跟着兔子奔跳逃跑的踪迹，傅红雪眼看那野兔失去戒备，握着手中的匕首就要下手，却冷不丁被人先下手为强。

 

那好像是个怪物，又好像不是。他没有脸，速度快。可傅红雪看清楚了那只是个头发蓬松冗长，眉毛冗长，胡子也冗长的奇怪老人。

 

他抱着手里的兔子，嘿笑着，却在看见傅红雪的瞬间，吓得手抖，放跑了到手的猎物。

 

傅红雪还来不及说话。那个奇怪的老人便先出手了。

 

他身形很快，出手狠辣，挥掌间直取傅红雪的咽喉。脚尖点地疾退，斜身避过掌风后，傅红雪又踏地顿足，同样挥掌斜身前击，直取老人的咽喉。

 

老人挥手化掉他的掌击，傅红雪右手握着匕首又至，老人再次双臂出掌横挪竖移，一个推云手，夹住傅红雪的右臂，让他斜身旋转想要摆脱，却依旧被卸劲打飞了手中的匕首。

 

那人使的是魔教功夫，他以手作斩，两人腿法交锋数次，皆势均力敌。最终二人对掌相拼，内劲勃发间，皆后退了数步。

 

“你是谁，你怎么会用斑衣教的麒麟斩？！”

 

老人似有些大骇，指着傅红雪颤抖着手。

 

傅红雪掩不住震惊之色，只瞬间又平静了下来，道：“都是我娘教我的。”

 

老人甩着头，眼中不信，道：“那，你娘又是谁？”

 

傅红雪道：“我娘是花白凤。”

 

“花...可是斑衣教教主花玄之之女，斑衣教大公主花白凤？！”

 

“正是家母。”

 

老人此刻难掩激动之情，双目通红，抬头怆然道：“这，这该死的老天爷呀！终于让我这二十年没有白等！”

 

傅红雪被老人的忽然下跪弄得有些始料未及。

 

“斑衣教梵天护法秦芜城参见大公子！”

 

繁星在天，原野寂静。

 

林珑抬首回望从谷底伸至崖顶的那片朦胧。

 

夜深了，脚边淙淙的溪沟，带着水露重气，凝成了好大一片清雾。

 

借着火折子燃起的光亮，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四周探寻着，只为了寻到那个握着黑刀的身影。

 

四处静悄悄的，伴着漠北的狼啸声，显得更加的沉静。

 

没有发现他的尸体，就证明他还活着。

 

路越走越窄，水声越流越大。

 

林珑借着手中的光亮，隐约发现，前面的一片漆黑处，似是发着光的黑洞洞。

 

这是一个洞口。是一个古墓的洞口。

 

压下心中那丝兴奋和期待，她灭了火折子，走了进去。

 

狮头口中吐出的细流，洞壁四周繁复华丽的刻纹，还有鎏金的长明灯。

 

还有地上的那滩血迹！

 

林珑蹲下身，摸了摸血迹，还未干，还很湿，他还活着！

 

一道凌厉的黑影猝不及防从里面窜了出来，少女亦反应迅速，手中的绿伞脱手而出，借力踮起了身，便出掌飞起与那道黑影隔着绿伞相持。

 

秦芜城很意外，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，内功竟然如此深厚。

 

那是个只能看见毛发和一双凌厉双眼的老头，林珑很意外，这里居然有个高手。

 

心有瞬间的乱序，傅红雪呢？

 

“秦叔！手下留情！”

 

秦芜城在发现少女移目望向他身后的傅红雪乍然发亮的双眼时，忽然加重了掌力，内劲带起的波动直逼林珑。

 

林珑趁此亦收回隔空相逼的绿伞，旋身避开老人掌波，与他擦肩而过间，眼中带着奇异的笑，不想老人那掌竟然是虚招。

 

掌势临时改向，直逼林珑的后心。

 

傅红雪第一次目眦欲裂，身体比心更快，飞身抱着少女欲替他受这一掌。

 

可少女却双手抱紧傅红雪的腰，借掌波带起的余劲，换了方向，那一掌，拍在了她的右后肩上。

 

他闻到了血的腥味，还带着山涧溪风的清香。

 

少女温柔的笑，轻喘着，带着力竭的低喃：“傅红雪，我找到你了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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迟来的情人节快乐.....我本来想早点写完的.....可我的大脑和我的手不允许。

早上起来再写下一章.....